第(3/3)页 清晨五点维今起床,寺中的僧众已经都起来了,鼓声响起后早课开始,之后武僧们开始练功,寺里和周围武校里面的孩子们也开始扎马步,打五行拳和七星拳,干脆利落的喝叫声在山间清爽的空气中回荡。维今很喜欢这种规律的生活,每天打打坐、练练功,等到游客进来后,他就跟着一众僧人一起去后山的农场做农活。 虽然现在都在说什么商业化,每一年回来他也会觉得喧嚣更胜从前。可每当维今看着武僧们利落的身手,看到孩子们因为简单自律的生活和军事化的严格训练养成的健康的体魄,和无忧无虑的笑容,以及世界各地慕名而来拜在少林门下的俗家弟子,他还是能够感受到精神的力量。 值班法师就位,各个殿门同时打开后,游客很快就会到,维今回后院的厢房里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准备去和师父告辞。他才住了三天,本想待一个星期的,可是昨晚接到了季朵朋友的电话,一夜都没有睡好。心不静,待在哪里都没有用。 就在维今握着手机在寺内寻找师父的身影时,手机突然响了,居然又是季朵。他有种不好的预感,赶忙接了起来。 “喂,你现在在哪里呀?” 这次倒真是季朵打来的,听声音很清醒,只不过维今被她突然这么一问,有点摸不到头脑:“什么在哪里?你在哪里?” “我现在在一个巨大的门下面,上面写着嵩山少林。” “什么?”维今难得这么惊讶。他知道季朵现在就在景区入口的石坊那里,一夜的时间确实也来得及赶过来,可在维今看来还是像瞬间移动一样不可思议。 “你没听错,我就是在这里呀,难不成你不在?” “我在。”维今终于回过神来,大步流星地往门口跑去,“你顺着路标往里走,走到少林寺山门这里来,就是门口有两只石狮子那里。跟着人群就行,我在那里等你。” 此刻游客刚刚上涌,他是人群中唯一一个逆向而行的人。穿过一座座森严的宝殿,穿过一张张或热闹或肃穆的脸,穿过碑林百年的松柏,他的脚步却越来越快,快得好似可以将前尘往事拉成一道模糊的弧线,只有前方的目标是清晰的。 山门处是游客来少林的第一站,维今站在那里只看到乌泱泱地朝自己涌来的人头。他不断向外挤,焦急地寻找着季朵的身影,明知道季朵应该不会走得快,却他还是不敢放松。在寺里他也穿着简单的灰色僧袍,头发也为了简洁束在了脑后,和周围穿着厚厚羽绒服的人相比,他略显单薄的装扮是很显眼的,游客们总转头看他,似乎在好奇他怎么有头发,嗡嗡嗡的嘈杂令他有些烦躁。 终于,维今隐约听见了熟悉的声音,挡在面前拍照的一行人散开后,他看到了一边挥手一边朝他跑过来的季朵。 到这一刻维今才敢确定这是真的,她居然真的因为电话里他无心提及的一句话,就这么不打招呼地跑过来了。如果再晚几个小时,他或许就离开了,到时候这份劳心劳力的错过不是会更伤心吗? 他搞不懂季朵的想法,上次的事情过后他想也许这样断了联系,季朵会因为生气很快想通放下。受一点点伤,就及时止损,维今以为季朵会是聪明的。可眼前的事实告诉他,在季朵的身上,勇敢的光比聪明更加明亮。 也更加令他不敢直视,却又无法躲闪。 “还好还好……”季朵这一路是跑过来的,累得肺都要炸了,直到站在维今面前,心中一块大石头才落了地。在她眼里维今穿什么都精神,一身素衣融在这山林中显得出世绝尘,她只是忍不住踮起脚按在维今的头上,长吁一口气,“没秃真是太好了。” 维今茫然地看着她,满头问号。 “你跑到这里干什么啊?”季朵收回手,转而掐了掐自己酸痛的肩膀,埋怨着。 “这话该我问你吧?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季朵努了努嘴,琢磨着不能说实话,肯定会被笑话的。她只能哼哼唧唧地敷衍:“就……突然想起来我还没来过呢,所以……” 看她那模样就知道是硬挤出来的理由,再结合刚才她那句莫名其妙的秃不秃的话,维今猛然明白了她的行为逻辑。 “你啊……”维今掐着眉心摇了摇头,真是啼笑皆非,“我真是服了你。来吧,我带你转转。” 维今带着季朵一个殿一个殿地转,季朵对他嘴里讲的什么建筑特点啦、来历寓意啦,其实都不是很感兴趣,连佛像也认不太全,可她还是很努力地听。有几次路遇僧人,维今立刻站定,双手合十,她不明所以,也只得跟着学。 这感觉很奇妙,他俩前一次见面不欢而散,当时的情况像是要老死不相往来。此刻再见竟又像是时间倒转,她预想之中的尴尬全都没有发生。 以前季朵很不屑那些只追求语感却根本说不通的爱情鸡汤,她觉得爱情没有那么玄,无非是两个人的选择罢了。亲身经历了她才明白,爱情最玄的一点在于置身其中会不由自主地将一切美好的词汇往上面套,看别人说的感受都像在说自己。季朵知道自己和维今的相遇确实是久别重逢,而她又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何为好久不见却像分别只在昨天。 “你想上山吗?”想到之前梯田的海拔就已经让季朵崩溃了,维今还是先问一句,“三公里左右的栈道,风景很好。” “我累了。”果不其然季朵立即拒绝,软绵绵地说,“我昨天一夜没睡,今天一早又坐飞机。” 闻言维今皱起了眉头:“你怎么不早说!我先给你找个地方休息。” “你住在哪里呀?” “我住在寺里,但你是外人,而且是女客,不能住的。”附近有什么住宿维今还真是不清楚,但山上肯定是没有什么好酒店了,都是些私人客栈性质的,条件真的称不上好。眼见着他的眉头越皱越紧,季朵忍不住抬手点了一下,问:“怎么了吗?” “这附近没有太好的酒店,你只能将就一下了。你好歹歇一晚,明天我们一起回去。” 我们,这个词让季朵的心脏漏跳一拍。 “还以为什么事呢!”季朵凑过去看住宿网页,装作不经意地说,“我又不是上市公司的大小姐,没说过一定要住五星级啊。” 维今当然听出她话里有话,扭头看她,她立刻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假装看天。 最后挑了在当地算是不错的一家宾馆,条件其实还是不太跟得上,胜在地段好,离寺院就几分钟的路。当天的大床房已经没了,最后定了间双床房。打开窗户就能看到武校的练习场,有小孩子在打拳,季朵看得津津有味,维今自觉自己的这身打扮出现在这里过于显眼,在门口环顾了一下屋内环境,对她说:“你冲个澡,睡一觉吧。睡醒给我打电话,晚上我带你去看演出。” 季朵本来想说“好”的,结果她一回身就看见一只指甲盖大的黑色爬虫在地上。她无法控制地发出一声惨叫,退到无处可退,直接坐到了窗台上,幸好窗户不够大,否则她非得翻出去。 “怎么了啊?”维今被她突如其来的尖叫震出一身鸡皮疙瘩,也顾不得想太多,赶紧往前走了几步,如果不是特意找都看不见那只虫子。他看了看虫子,又看了看吓得花容失色、不停地念叨着“虫子”的季朵,突然笑了起来,“就一只甲虫,你至于吗?” 先将虫子踩死,然后弯腰用纸巾捏起来到厕所冲掉。回神时透过镜子维今看到了自己的脸,他这才意识到和从前一样轻松的笑容又回到了他的身上。这一周多,他根本没有笑过。 “山里虫子难免多些,不咬人的。”维今朝她招招手,“别坐窗边,下来。” 季朵脚步急促地跑到维今面前,伸手抓住了维今的袖子摇了摇,小声说:“你能不能留下来陪我啊……” 维今低头看着她的手,心脏缩了一下。 “我没别的意思,可是我真的怕虫子……反正这里也有两张床嘛……”季朵的声音越来越小,自己的脸反倒红了,“而且而且……有些事我们应该聊聊的,对吧?当然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勉强……” “回头再说吧。” 犹豫了几秒钟维今还是这样说了,他在季朵的胳膊上象征性地拍了拍,转身走出去。只不过门锁碰上的声音却让维今停住了脚步,他双手撑在一旁的窗台边,面色沉寂地看着窗外茂密的树木和青色的山峦。 他一向不习惯与人交心,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凡是他能够解决的,他便不愿意和人掰开揉碎地讲。当季朵说要谈谈,维今知道要谈什么,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不想说。因为维今清楚如果要讲那天发生了什么,难免要引申出自己的过往,那些不愿想起的回忆会像倒塌的沙堡一样将他掩埋。维今从没在任何人面前尝试过泄露脆弱,那感觉想想就毛骨悚然,就好似被强行去了壳的乌龟,毫无安全感可言。 可是,维今突然意识到自己终究是个凡人,无法真正做到六根清净,无法在心中说放下便能放下。是凡人,总会想要倾诉的。他扭头看着那扇门,季朵并没有追出来,门内一片安静。可他的眼前却有一幅清晰的画面,季朵此刻就站在门后,脸上是若有若无的落寞,眼神直勾勾的。 夹在他俩之间的这扇门,已经失去了本身的意义。它变成了天平的中轴,变成了一道a与b的选择题,变成了深入内心的诘问。 窗外有一只不知品种的巨大的鸟飞过,隔着窗维今听到了它扑腾翅膀的声音,它掠过的影子却好似带走了维今心中的阴影。他搁在窗台上紧握的拳头悄然松开了,重新走回门前轻轻敲了敲:“季朵,开下门。” 房门立刻就开了,快得像声控的。 “你先休息,我回去收拾东西,跟大家辞行。”撞见季朵期待的眼神,维今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却感到肩膀上的重量卸下了。 “好!”知道他这是答应了,季朵二话不说把房卡拔了塞在了维今的手里,眼睛里有雀跃的光在跳动,“我不会出去的,你拿着吧!” 这次关上门后季朵大笑着扑到了床上,虽然又一只虫子从床头经过,惹得她马上就惨叫着滚了下去,但她的内心还是只有轻飘飘的喜悦。 回到寺内维今先去找了师父告别,他的东西本就收拾好了。他拜师那年,师父还正值盛年,如今也已经上了年纪,却完全不见老迈,每次回来维今都觉得师父半点都没变。于是他总有种错觉,这世上是有不变的事物的,如果说什么是他毕生的追求,其实是永恒。 “师父,我来向你辞行。” 千佛殿高大的毗卢佛铜像侧面,维今恭敬地和师父告别。千佛殿是他最喜欢的大殿,墙上古旧的“五百罗汉”壁画无论何时注目都会从中感受到岁月的流淌。地面上排列着几十个练功留下的脚坑如今已经成为游客的观光点之一,维今却还记得他小的时候在这里扎马步的情景。 “往年你回来,少则七日,多则半月,这还是你第一次提前离开。”师父说,“你来这里是寻找宁静,也是避世,看来山下终于有你放不下的人事了。” 自己都未察觉的隐匿之处被照亮了,维今被迫与心中的自己对视,他看见了一双有牵念的眼睛。 “师父,保重身体。”维今合掌,深深地鞠躬,“阿弥陀佛。” 回到房里换下了衣服,拿着自己的行李出来,路上又和寺中熟悉的师兄弟寒暄了几句,待回到客栈已经过了很长时间。怕有什么不方便,虽然拿着门卡,维今还是先敲了敲,但半天也没动静,他才用房卡开了门。果不其然,季朵已经和衣躺在床上睡着了,连鞋都没有脱,腿半垂在床下。 他轻轻将东西放下,蹑手蹑脚地走过去,帮季朵把鞋子脱了下来,又把被子从她身下抽出来,好好地盖在了她的身上。 “也不知道你怎么这么爱折腾,吃的亏还不够吗?”看起来季朵确实是累了,自始至终动都没有动。维今安心地看着她,无意识地自言自语,想要伸手去摸摸她的头发,手悬在那里停了停,最终却还是收了回来。 他坐在自己的那张床上,从包里掏出了一个特制的盒子,里面有非常多小的格子和置物的海绵夹层,将细小的零部件固定。维今那只半成品的表就放在里面,基本上机芯的部分已经确定,所以一部分可以确定的齿轮都已经打磨完毕。剩下的就是外观设计和擒纵机构间的整合,这部分还都只是粗糙的雏形。动态组件虽然大致做出来了,可运行上还是有问题,卡顿无法解决,他已经愁了很长时间。大雁和花朵的倒模他也简单地做出来了,只是还不满意。原本维今随身带着只图安心,他没想到季朵会来,这样也好,可以给她看一看。 认真想来,在参展之前,季朵应该会是除他之外,唯一见过这块表的人。 这一觉季朵睡得很实,以至于醒来后有点恍惚,直到转头看到靠在床上看书的维今才一下清醒过来。维今用余光都能看到她夸张地缩了一下,不动声色地继续看书,淡淡地说:“醒了?” “我睡了这么久啊!”季朵看了眼手机,自己居然睡了近四个小时,“你怎么不叫我?” “我为什么要叫你,又没有什么急事。” 季朵围着被子坐起来,问:“那你回来多久了?” “三个多小时吧。” “啊?” 那岂不是她刚睡着不久维今就回来了,想到维今一直坐在这里看着她睡,季朵既觉得难为情,又沮丧自己浪费了时间。她其实算是安于享乐的人,可和维今在一起却总想珍惜分秒。 “想出去吗?”维今把书倒扣在床头柜上,问她。 “好,我去收拾一下,再等我会儿!” 季朵赶紧下床往卫生间跑,鞋子没有穿好,还绊了一下,不过她完全没在意,脚步都没有停,为了缓解尴尬还傻兮兮地笑了笑。 傻孩子。维今无奈地摇着头,却感觉到心中略显笨拙的柔情缓缓流动起来。 晚上,维今带着季朵去看了禅宗少林的演出,看得出来季朵很喜欢,她喜欢色彩,喜欢音乐,喜欢新鲜的事物。整个演出维今大部分时间其实是在看着她,那些光影经由她瞳孔的过滤再反射出来,看起来竟有截然不同的感觉。 “阿嚏!”转场的时候季朵突然打了个巨大的喷嚏,把前排的人都吓了一跳,转头看她。她双手捂着口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山里比城市冷,你怎么都不懂得穿件厚外套来。”维今脱了自己的大衣,披在了她的身上。 “不用了!真不用!”季朵用力推脱,脱了大衣之后维今身上也只穿了件棉质的衬衫和薄毛线的马甲,根本抵御不了山里的阴冷,“我穿得够多了,你这样穿得比我还少呢。” “老实穿着,我身体比你强壮得多。” 维今双手强硬地按在她的肩膀上,加上男式大衣本身就重,季朵被压得动弹不得,只能任由外套上存留的体温和熟悉的木质香味包裹了她。 只不过在维今的手要收回前,季朵先一步屈肘摸向自己的肩膀,两个人的手指交叉在一起。维今愣了一下,想抽回手指,但季朵只是稍稍用了点力,他就停了下来。两只手就自然地垂了下来,搁在两人的身体之间,并没有刻意握紧,却也没有松开。 心里荡漾的波纹逐渐平息后,反倒升起了无限的安全感。 不期然,维今看到了季朵手上几道还新鲜的伤痕,他翻了翻手腕,面色沉了沉,问:“怎么弄的?” “哦,我自己都不记得了。”季朵低头看了一眼,“总要拿刀割来割去,划到一点也很正常。你手上不也有吗?” “当心一点,降低自损也是能力的体现。” “就不会说得好听点……” 季朵嘟囔了一句,维今照常装作听不见。 回到宾馆已经很晚了,走廊里有声音,但外面寂静一片。各自收拾好躺到床上已经是深夜,两个人多少都有些不自在,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维今才想起来该干什么,他从包里把装表的盒子掏出来递给季朵。 “哇,你打磨得太细了吧。”零件太小,季朵只敢用镊子小心地夹起来看一眼,立刻放回原处。她清楚这每一个不起眼到掉在地上都找不到的小东西,背后都有少则几个小时多则几十个小时的心血,“拼起来大概是什么样子的?” 维今俯身过去,手肘撑在腿上摆弄,但还是抻得有点累。季朵拍了拍床边:“你坐过来不就完了。” “大概就是这样,还差几样东西,所以动不了。”维今仍然保持这个姿势,把机芯盘和装饰部分叠到一起,托在掌心中给季朵看,“表针转动一月,梅花花苞开,转动半年再开一点,到一年整花才会完全开放,会看到下面镶着红宝石的齿轮。” 随着他的介绍,季朵脑海里已经形成了清晰的画面,她对人脸的识别很差,但其他画面感都极佳。她确定,如果真的可以按预想做出来,一定可以称之为艺术品。本来季朵还想,雕刻她也会一点,若是维今信得过她可以试试。现在她可不敢说了,别管维今能不能忍,她绝对不能忍受一丁点的瑕疵出自于自己的手。 “其实只要一点点立体的浮雕就可以惟妙惟肖了,找大师指点一下就好了。”季朵把手搭在维今胳膊上,“等到过完年,天暖一点,黔东南那边会很好看,我们就出发,好不好?” “好。”维今笑笑,开始将零件各归各位,“睡吧。” 所有的灯都关上后,屋内黑得有些出奇。山中不像城市,夜里也有灯光,连月亮也没有,一层薄薄的窗帘就能将夜拢得严严实实。不知究竟是下午睡太久,还是维今睡在两步开外的缘故,季朵半分睡意也没有,直挺挺地看着天花板,动都不敢动。 “你睡了吗……”过了一会儿季朵忍不住问。 “还没。” “那……”季朵终于翻了个身,蜷缩成一团看着维今,“你能和我说说那天的事了吗?你究竟为什么突然放我鸽子?吴瑛又为什么在那里……没关系的,只要是真的,我都能接受。” 在黑暗里,被床头柜阻隔一半,可维今仍然能感受到她灼灼的目光,维今没有扭头,将手背搭在了眼睛上,默默地叹了口气。他感觉到一些情绪想要出来,却被强大的阻力拦截着,像经过一个闭塞的泵口,只能一滴一滴地落下。 “那天天快亮的时候,我接到了一通从瑞士打来的电话,我的老师——带我进入钟表世界的人——去世了。” 他的话惹得季朵浑身一震,当即不知所措地支起上半身来。季朵这才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她错过了走进维今心里最好的时机。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最应该留在维今身边支撑着他的时候,她却在闹脾气。 想到这里,季朵喃喃地开口:“对不起……” “傻瓜,你对不起什么?”维今就知道她会是这种反应,终于微微侧了侧脸,手却仍压在上面,“因为在那之前我对他生病一无所知,所以当时我确实慌了,第一反应是立刻去瑞士,可我收拾东西时才发现签证已经过期了。后来吴瑛来了,她知道了事情后就一直留在那里陪我,我赶了她几次,她就是不走,我也真的无力管她。晚上的时候,我的情绪缓过来一点,她可能想劝我出门换口气,非逼着我和她去吃点东西。我并不是很想去,但她毕竟也在那里待了大半天,我只想敷衍一下让她离开,没想到……”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没想到她出现了,不仅什么也没问,还冷面横眉,没分担半点。知道真相后季朵再去回忆那晚自己的状态,只觉得愚蠢透顶,她撇着嘴,抬起拳头捶了自己的头一下。 “你干什么?”维今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飞快地翻身坐起,伸手过来在她头上摸了一把,紧紧蹙着眉,“说了不关你的事。” 季朵的脸仍然皱着,黑漆漆的瞳孔在夜色里像两滴要落下的墨汁。 维今朝她的枕头方向抬了抬下巴,声音放柔了些:“听话,回去躺好,把眼睛闭上。你不是想听故事吗?我讲给你听。” 季朵慢腾腾地躺回去,看着维今的脸眨巴了几下眼,才不太甘愿地闭上了。她在现在的维今身上看不到太多的悲伤,可闭上眼她却看到那一晚一身黑色的维今站在眼前,虽然面目不甚清晰,可身上的悲伤却像幽灵一样纠缠住了她。她也学着维今的动作,抬手遮在眼睛上,却压不住眼底的酸楚。 而维今再度躺回去后,情绪却忽然失去了阻碍,泄洪般奔涌了出来。他看见黑暗里出现了一个时钟,秒针分针时针一齐飞快逆时针倒转。模糊的汽笛声从记忆深处传来,身下的床垫微微凹陷,变成了海浪将他托起。 他知道故事应该从哪里讲起比较好了。 第(3/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