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页 “当心点,别走太远了。” “统共就这么点大,我能走多远啊,放心吧。” 回到住处背了包,季朵一个人往更高处去。她想找个视野开阔的高点,可以画出村子的全貌。她十分喜欢这里山峦的弧线和那些陈旧的挤挤挨挨的瓦片,拍照的时候,她也更喜欢街巷和建筑的细节,这些东西将来都可以运用在珠宝的设计中。 在银匠师傅家里的一下午过得非常快,天已经热起来,没有空调的老房子,加上工序里面总要加热,维今很快就大汗淋漓,注意力却没分散半分。古法做银,完全是靠那双手,錾刻的时候每一下都要干脆利落,看似不经意的清浅敲击叠加在一起,竟能让图案栩栩如生。看着师傅一下下敲击,维今脑袋里的混沌也渐渐散去了,想法开始形成具象。等他注意到人家家里又开始准备晚饭时,才意识到时间流逝,也开始奇怪季朵怎么还没回来。 也不好在人家这里吃两顿饭,维今借着去找季朵的借口就先离开了,可他打季朵的手机,始终是没人接。原本他也没太着急,反正离天黑还早,画画忘记时间也正常。只是电话总是不接,难免让他有些心慌。维今回到住处,发现季朵的手机丢在床上,压根就没带走。 “这孩子真是的……”手机上信息一堆,微信几十条,除维今之外还有一些未接电话,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心想这样的老板也是够让员工费心的了。 想出去找,又怕两个人走岔了,维今就坐在屋里想再等等,于是开始在纸上研究自己需要的錾刀的规格和刀刃的形状,再一抬头窗外已经有一层粉红色的晚霞了。维今实在等不下去,还是握着季朵的手机出去找了。 出门在外,最怕的就是联系不上,季朵居然能把手机落下,也不怕他担心。维今漫无目的地在村子里穿梭,村子就这么点大,他从南走到北,从上寨走到下寨,还是没看到季朵的半点影子。天色越发灰了,山里真的黑下来可比城市里吓人得多,维今越发着急,脚步也加快了。 “请问,您有没有见过外面来的年轻女孩?大概这么高,长头发,穿着白色的上衣和牛仔裤,手里可能拿着个本子之类的。” 维今逢人便问,有些老人根本不会说普通话,彼此都说不明白。来回来去地解释,心中的焦躁尘嚣之上,彻底让维今心慌起来。 青石路一直走到头,眼前出现了一条不宽的河流,两个穿着漂亮的蓝红相间的传统服饰的少女从桥上走过来,维今拦住她们继续问。其中一个女孩犹豫了一下,回身指着河的上游说:“下午的时候好像看到过这么一个姑娘,往那边走了,不知是不是去看碾坊。” “好,谢谢!” 河的对面也有房屋,只是不如这边多,散落在半山腰上,大多是农田。上游有个碾坊的遗址,维今去看了,这个时间已经没有人了。他只得大步往山上爬,继续找人问,回过头夜色已经占据了主导位置,一片含混中,吊脚楼内有黄色的灯逐渐亮起来。非常美丽的情景,他却根本无心细赏。时间拖得越长,他的心跳就越没有章法,焦急的后面居然有胆怯一点点蔓了上来,每个毛孔都舒展开来。 不知道在半山腰跑了多久,维今居然也忘记了看表,无意间发现的一件东西彻底扯断了他的神经。一个粉红色的笔袋裹着落叶躺在一面缓坡之下,他弯腰拾起抖了抖,打开来,里面是长短不一的铅笔和橡皮,没有东西说明这是季朵的,可维今确信这一定就是。 究竟出了什么事情,笔袋才会滚落下来?稍稍试想一下维今就打了个巨大的冷战,像是被凄风冷雨包裹着,连呼吸都困难。他再也无法自制,开始大喊季朵的名字。 季朵跟着一个上山采菌子的老伯往外走,心里同样起急,以至于她隐隐约约听到维今的声音,还以为是自己幻听。天还只是稍浅的藏青色,树木遮盖的小路上却已经漆黑一片了,老伯连手电筒都不用打,仍是健步如飞,季朵一步也不敢落下,只得像根尾巴似的紧跟。可维今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伴随着的还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她忍不住原地转圈,用不大的声音叫:“维今?” 话音未落,一束手机电筒打出的白光就从侧面出现了,维今从稍高的地方直接跳了下来,落到了季朵面前,带起了不少草叶。看到他之后,季朵长出一口气,先回身向老伯道谢,待到老伯独自走远了,她抬起头借着电筒的光仔细打量维今的神情,知道他生气了。 今天这事说起来还有点不好意思,季朵摸着头发,视线往下就看见了维今手里抓着的笔袋,脱口一声惊呼:“咦?你在哪里捡到的?” “前面。”维今闷闷地说,声音里满是紧绷的克制。 “我还以为找不到了呢!”季朵从他手里把笔袋接过来,手在上面扑了扑,软绵绵地解释,“大叔,你听我说啊,我在上面找了个特别好的地方画画,可能是因为坐太久了,站起来的时候脑袋就蒙了,忽然搞不清路了。好死不死的,笔袋从坡上滑下去了,我想去捡,还差点摔了一跤,再起来就彻底迷糊了。我好像越走越偏,幸亏遇见了那个老伯带我出来。我这个脑子有时候就是这样,方向感说没就没,不过你也别担心,我没……” 一个无比用力的拥抱打断了季朵的话,她整个上半身被维今勒在怀里,好像听见腰发出嘎巴一声。她的脸埋在维今肩膀下方,都没什么转动的空间,能听到维今在她耳边呼吸的声音。 维今手里的手机掉在了地上,手电筒的光从脚下照上来,像在他俩身旁围了一圈结界。是独立于人世的小空间,没有任何人可以打扰。 “我没什么事,也没有受伤。对不起,害你担心了。”这个拥抱来得太突然,季朵缓了缓才抬起胳膊抓住了维今背后的衣服,靠得牢了点。她能感觉得到,这个拥抱和之前有所不同,或许是因为心跳更剧烈了。 “你还知道会让人担心啊……” 下巴抵着季朵的发顶,维今心里的后怕非但没有消退,反倒更加汹涌地一层一层翻覆。他不自觉地收紧手臂,想抱得紧一点,再紧一点,好像怎样都还是不够。直到这一刻他终于认命了,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我不会再放开你了。” “你说什么?”季朵被超强的预感激得汗毛直竖,拼命想要抬起脑袋,却被按得死死的。 “刚刚在找你的时候,我很害怕,只要想到我可能要失去你了,我就发现自己受不了。所以,我们在一起吧,我认真得不能再认真了。” 说完维今才将身体后撤,双手握着季朵的肩膀,相对而立,任由季朵用无比澄澈的目光审视着他,检验他的真心。 以前他是怕的,他怕将真心捧出去,再被这个冰冷的人世、被人们习以为常的生存准则践踏。可现在他不怕了,他找到了停靠的码头。 而季朵的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很多记忆的影子在脑海中飘来荡去,却又很模糊,像隔着一层薄纱,他们相识以来的那一幕幕都是真的吗,她的执着真的换来结果了吗?她很想问是真的吗,你不是开玩笑吧,可当她凝视着维今很黑很沉的眼睛,明明幽暗到连她的影子都映不出,她却从中看到了整个宇宙。于是季朵将所有的纠结迟疑都一把挥去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 她仰起头,微微噘嘴,下命令的口吻:“亲我。” 维今没有片刻犹豫。 一直到夜里躺在床上,季朵才算彻底回过神来,他俩这就算在一起了,关系就这么变了,虽然始终期盼着,真的到来了却又觉得太快了。她和维今躺在床的两侧,中间隔着足有一人的距离,两个人都有点尴尬。她的眼珠转到维今那边,偷偷勾起了嘴角,翻了个身,就像毛毛虫一样蠕动了过去,伸手拽了拽维今背后的衣服。 “怎么了?”维今刚想回身,就发现季朵已经快贴到他背上了,留给他翻身的余地都没多少了。等他翻过身对着季朵,胳膊也不知该往哪儿放,只得从枕头上摊过去,搁在季朵头顶上面。 没承想季朵倒是不客气,拉下他的胳膊直接就垫在了自己的脖子下面,膝盖又往前拱了拱,直接就钻进了维今的怀里。维今哭笑不得,心说这丫头表面上有害羞的生理反应,心理上可能都不认得害羞这个词。他也缓下心神,渐渐松弛下来,另一只手搭在季朵的背上,挑着眉问:“想什么呢?” “想……我们认识也快一年了吧。” “真算起来,应该是好几年了吧。” “也对。”被这么一提醒,季朵更加唏嘘了,认真想来,维今从她重获新生后就在她的生命里,后来的遇见只是时间到了,他们注定是要在一起的。注定这个词,说起来总会让人不自觉地嘴角上扬。季朵微微仰起头,在黑暗的掩护下肆无忌惮地打量维今的下巴线和脖颈,心里想到什么说什么,“不过这一年里我们倒是一起去过很多地方。” “嗯,那倒是。” “我们以后还会一起去更多地方吧?” 仔细想来,之所以他们一起去了这么多地方,还不是因为她每次都强行跟着,维今懒得戳穿她,抬手揉着她的头发,低声说:“会。” 困意一点点袭来,眼皮开始发沉,季朵打了个哈欠,往维今胸前缩了缩,闭上眼睛懒洋洋地开口:“还有一个问题。” “说。” “你真的不在意我头受过伤的事吗?这道疤姑且不说,可毕竟我还是有点后遗症的,容易忘事,有时候也记不住人脸、方向感差……” 季朵的头发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中药的味道,和普通女孩子爱用的那种花朵水果的味道不同,闻起来很柔和,维今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了去揉她的头发,也已经习惯了那条疤的存在。他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我之前在街上看到老太太带小孩,手腕上戴着一副类似于手铐的东西,一头连着自己,一头拴在孩子身上,中间是弹簧。我觉得那东西不错,以后可以买一副预备着。” “铐吧铐吧,当心想甩的时候就甩不掉了。” 季朵沉在越来越厚的幸福的泡泡里,自然而然地入了梦。这个怀抱太舒服,像漫长余晖下波澜不惊的海面,而她是岛屿,千年万年的陪伴却也不会觉得无趣。 感觉到她呼吸平稳了,维今也不敢动,就维持着这个姿势闭上了眼睛,临睡前还是忍不住将一个吻落在了季朵的发间。 他们在控拜村待了三天,因为季朵那边有批货急着要发,她不去仓库盯着,实在是放不下心。这三天的近距离观摩对维今而言影响是巨大的,苗银古法技艺和现代钟表之间的联系在他脑海中生成了,之后更多的是需要他自己的钻研。临走的时候,季朵在屋里收拾行李,和店老板定车子,维今自己出去了一趟。他去要了村子里唯一一所小学的地址,然后按学生人数订购了全套新的学习用品还有一些基本的医疗用品,过段日子寄过来。 “你去哪儿了?”等他回来季朵问。 “没什么,出去转了一下。” 在维今看来,村子里的人虽然拥有手艺,并不缺钱,但因为过度封闭,教育医疗环境还是太落后了。他只能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权当是自己在人家这里获得了一些东西,就一定要还,不过没必要留名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又是一路舟车劳顿,等在虹桥机场落了地,季朵累得身体都要散架了,哪里还想着去仓库,她只想回家睡觉。可是时间紧任务重,本来就是预定品,顾客已经等了很久了,能早发一点最好。而且打包工人刚上岗,盒子里面的适配也要她定规矩。 “想睡觉……”她一头栽在维今肩的膀上,撒起娇来。 维今捏了捏她的肩膀:“要么你去我那歇会儿,等会儿我开车送你过去?” “好。” 刚一到维今家门口就看见吴瑛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季朵的脸色唰一下就变了。事到如今,她也不想再做什么表面功夫,没人领情,只会给自己添堵。 “走了。”维今拍了拍她的手,率先下车去取行李箱,然后把一个箱子递给她,牵起了她空着的那只手捏了一下,“回去给你做点吃的。” 他俩从吴瑛身边经过,头也不回地开门进屋。吴瑛站了起来,视线牢牢地钉在他俩牵着的手上,眼下的乌青显得更明显了。就在维今马上要把门关上时,她扑到了门前,把手卡在了门框上,大叫:“等一下!” 害怕夹到她的手,维今还是松了劲,任由门开着一半,却没有闪开。季朵将行李箱靠墙放好,立刻瘫倒在了沙发上。从门口的位置是看不到沙发的,但吴瑛还是站在门口对季朵说:“季朵,之前的事是我错了,我当时真的是鬼迷心窍了……我就是太想和维今在一起,所以走错了路。这些天我每天都来,我想和你道歉。”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是看着维今的,丝毫没打算往里面瞟。季朵侧倒在沙发上,也根本没抬头,懒洋洋地说:“我听到了。我不怪你了,但也不原谅。因为你压根就不该对我道歉,以后老死不相往来最好了。” 维今再度抓住了门,做出要关的样子,颇为冷淡地说:“就这样吧。我们等下还有事要出去,赶时间,所以就不留你了。” “你们……在一起了吗?”吴瑛嗫嚅着嘴唇,声音微小。 “是的。” 门缓缓合拢,在最后时刻吴瑛还是将手从门框上拿了下来,随后就听到咔嚓一声。轻微的碰锁声竟惊得她浑身一震,她走下台阶到马路对面,隐约能看到季朵蹦蹦跳跳地从落地窗前经过,把下巴搭在正低头从抽屉里翻东西的维今肩膀上。 他们拥有爱情,拥有梦想,拥有财富。 他们多令人羡慕啊。 为什么是他们呢? 吴瑛的眼中再没有一丝热度,她原本还保有的那一点求和的希望也破灭了,她也不打算再尝试了。她转身漫无目的地走着,肩膀低垂,关节僵硬,像一个劣质的布偶。 回到家里,一进门就撞见保姆遮遮掩掩的神色,吴瑛鞋都没换,推开挡在面前的保姆,就看见客厅的地上丢了一堆纸袋、布袋和各种卡片。一路走到卧室,推开虚掩的门,只见妈妈穿着一身吊牌还没摘的新装,挎着两个不同款的包,在镜子前面来回扭动。 “你有这个钱为什么不还点贷款?”吴瑛的心里火烧火燎的。 “反正也是还不清的嘛,等你爸回来再想办法吧。”妈妈喜滋滋地敞开长臂,手腕上各挂着一只包,“哪个好看?” “都不好看!”吴瑛冲上前,把包抢下来摔在床上,紧接着就要从她身上找裙子拉链,手脚粗鲁地推着妈妈转圈,“我现在就拿去退了!” “你干什么啊?你疯了吧?” 母女俩几乎撕扯起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妈妈才从吴瑛手里挣脱出来,身上的裙子已经皱皱巴巴,她气喘吁吁地坐在床边,红着眼睛对吴瑛大声咒骂。 仅存的一点自尊心支撑着吴瑛把门关上了,保姆在外面不知所措。吴瑛倚着门坐在了地上,额头抵着膝盖,觉得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妈,你知不知道我已经多少岁了,你知不知道爸爸已经多少岁了?他还能东山再起吗?他怎么补上那个窟窿,把我们的房子赎回来,你替他想过吗?” 妈妈低头抚着衣服上的褶皱,突然噤了声。 “你爱爸爸吗?还是说你只是爱他给予你的锦衣玉食的生活呢?” “我当然爱过……”辩驳的声音却又弱了下去。 “爱过?”吴瑛冷笑一声,泪水烧得眼角发红,却没有落下来,“那我问你,假如爸爸回来后再也没办法赚大钱,我们的房子再也回不来了,我们只能过柴米油盐的普通日子了,你能接受吗?” 一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吴瑛的妈妈终于动了,她从床上滑下来,蹲在吴瑛对面,脸上的神情介乎于极度慈祥与疯癫之间,瞪着眼睛问她:“那你呢?让你把柜子里那些限量版的包和首饰都卖了,你愿意吗?每个月赚几千块钱的工资,再嫁个赚几千块钱的人,连定个外卖都得计算价格,这样的日子,你过得了吗?” “我不知道……妈,我不知道……” 吴瑛扑到妈妈肩上大哭起来,眼泪太汹涌,冲散了眼线,划下一条条乌黑的泪痕。而做母亲的却始终没掉一滴泪,皱纹的拥挤更衬托了双目的空洞,和刚刚的吴瑛如出一辙。买了新衣服和皮包的喜悦只支撑了那么一小会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从那之后,吴瑛开始尝试去找一份稳定的工作,不为了钱,只是想让自己有点事做。她疯狂地投简历,招来了不少皮包公司和骗钱中介。好的公司和职位永远石沉大海,偶尔有那么几家让她去面试,大都会问她的简历为何一直空白,还会考虑她这个随时可能结婚生子的年纪。多次失望而归后吴瑛算是看清楚了,别说是她理想中的工作找不到,就连她看不上的服务行业,她的年纪也已经不吃香了。 站在桥上望着下面波光粼粼的江水,背后是永远都显得那么焦虑的人群,吴瑛觉得自己就像个无主的气球,飘啊飘啊,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落到水面上。 “你在这儿干什么啊?跳江啊?”背后突然出现一个令人讨厌的声音,吴瑛有些诧异地回过头,看到陆海洋踩着一辆共享单车。 “我到底是有多背,出门还遇到你。”吴瑛嘟囔一句,不耐烦地问,“你这是去哪儿啊?” “去上班啊,我可不像你这种大小姐。” 怎么会有人说每句话都能火上浇油,吴瑛真是一秒钟都不想再见到他,转身就往桥下走,临走前潇洒地甩了一句:“亏你还这么有干劲儿,你女朋友都已经和人家跑了,现在没准都住在一起了,你那时候连手都没拉过吧?拜拜!” 陆海洋停在那里越琢磨越不对味,自从他和季朵和好了,他还觉得自己的小日子过得挺开心的。终于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工资虽然不算高,也还过得去,和同事相处也和睦。累是累了点,但吃的玩的终究比小城市有意思。尤其现在他给季朵发消息,也都有回复了,虽然提见面她总是推脱,但要是在季朵朋友的店里遇见,她也不会再给他撂脸色了。慢慢地陆海洋就飘飘然起来,动不动就幻想着自己能抱得美人归,还是个事业有成的美人,然后舒舒服服地在上海扎根。到那时候他要给所有的初高中同学发信息,请他们来参加婚礼,让那些曾经觉得他不成大器的人惊掉下巴。然而刚刚吴瑛的话又将他从美好的幻梦里面揪了出来,难不成季朵和那个大叔真的成了?他之前见季朵也没听说啊? 下了班已经晚上九点多了,陆海洋还是马不停蹄地去了季朵家。之前他打电话始终没人接,害得他在上班期间心神不宁。跑上楼边敲门边喊,最后邻居出来骂他,他才相信季朵还没回家。 该不会真的和维今住在一起了吧?陆海洋在楼下急得团团转,不住地咬着手指上的倒刺。他决定在这里等,如果等到零点季朵还没回来,他就去维今家砸门。 找了个能看见楼门口,但不显眼的位置坐了下来,陆海洋的眼睛一刻不离楼门,神色阴鸷非常。他想起了很多从前的事,季朵坐在他摩托后座上,先是双手抠着车尾,后来实在不安全,才不情不愿地揪住了他的衣服两侧,却死活不肯搂他的腰。于是他只能不时莫名降速,引得季朵撞到他背上,几次下来季朵就猜到他是故意的,开始发狠地拧他的腰侧,疼得他嗷嗷叫。在那个敏感的年纪,人人向往大人的生活,季朵的矜持在陆海洋眼里反倒像是欲擒故纵,他是愿意配合的。谁知后来会出那样的事,他所有的快乐都被夺走了。 维今送季朵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车子停在外面,两个人手牵手走进来,谁也没注意到躲在暗处的陆海洋。季朵打着哈欠拉着维今上楼,开门之后自己就先一步将自己摔到了沙发上,门都没关。 “回床上睡。”维今转身关门,走到沙发边俯身拍了拍她。 “抱。” 季朵在沙发上翻了个身,双手举高高。 还能怎么办,惯着呗,维今只能弯腰把她打横抱起,放到了卧室床上,结果手还不及抽出来,季朵突然揪住了他的脖领,支起头亲了他一口。维今一条腿靠着床边支着,一条腿跨在季朵身侧,就这样悬在季朵正上方停了下来,两个人的脸只隔了一个拳头的距离。 “要不,你今晚别回去了?”话说得充满调戏,疯狂忽闪的睫毛却泄露了季朵的心虚。 维今真的是被她的眼睛晃得头晕,忽然起了坏心去逗逗她,于是又把头压低了一点,距离一下近到连呼吸都分不清,季朵的眼皮顿时就僵住了,眼珠都不动一下。三秒不到,维今就扑哧笑出了声,手有一搭无一搭地揉着她额前的头发,用特别特别低的声音问:“季小姐,请问你是存心想把感冒传给我吗?” “啊,是哦……”季朵这时才又感觉到自己鼻塞,可她觉得自己的头晕晕沉沉的,大概不只是因为感冒。 “我这个人做不出欺负病号这种事,我们又不是没有明天,好好睡觉。”温热朝自己落下来,季朵下意识地微垂眼帘,维今的吻落在了她的眼皮上,轻轻哄着,“乖。” “那你等我睡着了再走好不好?钥匙你就放在门口地垫下面就好。” “好。” 维今翻了个身,落在季朵另一边,手臂从她的脖子下面伸过搂住了她的肩膀,朝自己紧了紧,季朵就在这已经习惯的温度下带着微笑闭起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她确实是累了。开了公司以后一刻都闲不下来,她以为自己做足了心理准备,可每天一睁眼就是房租、水电费、员工工资压在身上,担负着别人的生活就不得不更加努力。最让季朵头疼的是只要走关系,谈合作,就得应酬,一应酬就免不了要喝酒,可她的病又不能总是喝酒,实在推不掉的时候,她就得带个男员工去替她挡一挡,可有些时候她心里又过意不去。 今天中午请了一家时尚杂志的部门负责人吃了饭,虽然就喝了点红酒,但兴许是餐厅的空调开得凉了点,她忽然就感冒了。回公司之后,她给新来的两个设计师布置了任务,傍晚实在挨不住了,就跑去维今那里休息了一会儿。吃着饭看着维今给表针做退火,这套工序她熟悉,不过看着别人做比自己做有意思多了。铁受热以后会形成薄薄的保护层,保护层会根据温度变换颜色、时机和光泽度,多一秒少一秒都会有差别。做了三次才得到维今想要的颜色,之前只有在光源下面才会看到一丁点的发黄,而现在就只是少了一秒而已,情况已经大不相同。 她原本是想吃过饭就走的,结果被维今掰着嘴巴塞进一颗感冒药,迷迷糊糊就在沙发上睡着了,这一觉就睡到了半夜。要不是她有东西在家,明天要用,她今天就留在维今那里不折腾了。 不过季朵一点都不想抱怨,她那么幸运,能和维今相爱。不管多忙多累,只要看到维今,她身上所有的焦躁都会被抚平,人生可以得这样一个独属于自己的避风港,是让人心满意足的。 看着季朵睡着之后安宁的眉眼,维今心中也是一片化不开的柔情缱绻。他从前以为自己根本不相信爱情的存在,现在想来只是他没有遇到。人的本性里应当是相信爱情的,只是有可能没有从父母亲戚那里见过,又看了太多的负面新闻,就会怀疑爱情是不是只存在于艺术创作里。直到遇到那个心动的人,才彻底明白质疑和恐惧的从来不是爱本身,而是长久。维今第一次发现自己心中有一团火,始终在烧着,从前是冷的,而现在逐渐滚烫。原来他一直都在傻傻地等着、找着,那个能相伴走到尽头的人。 恋恋不舍地将季朵在枕头上放好,盖好被子,维今走到客厅,顺手整理了一下杂物,才轻轻地带上门离去。 看到维今下楼,陆海洋看了眼时间,已经凌晨一点多了。他站起来跺了跺脚,天气是热的,可他的心却凉透了。一直珍藏着根本不舍得拿出来的玩具,等到想起来的时候却发现早已经被别人拿走了,这种憋屈真让人发疯。 一小块阴影在陆海洋心中迅速扩散,发酵成了一片令人泥足深陷的沼泽。 第(3/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