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页 是他让吴瑛变成了教唆犯。 他不后悔,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做了对的事。 从季朵的表情了解到她已经懂了,陆海洋主动站了起来,朝门口走去,经过季朵身边时他略停了停,说了最后一句话:“如果是他的话,一定不会忘记把头盔给你戴。” 他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击穿了季朵强撑着的心理防线,季朵仍旧坐在那里,却得死死地捂着嘴才能不哭出声音。 “这是你第一次为我哭,应该也是最后一次了吧。最后能不能请你相信,我是真心喜欢过你的。” 季朵捂着嘴用力地点了点头。 警察带着陆海洋出了门,季朵终于站起来朝他背影喊:“走出来吧!别再活在过去了!” 陆海洋的脚步停了停,没有回头。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季朵知道。 她从未正视过陆海洋对她的喜欢,她那么绝情地忘记了从前的一切,根本没有意识陆海洋仍然活在过去,仍旧站在那个打碎他们生活的十字路口。 直到现在,季朵才明白吴瑛临走时那句羡慕的真正含义,恐怕当时吴瑛就已经全都明白了。 “怎么了?”季朵刚一走进病房,维今就看出她哭过,紧张得支起头来。 季朵摇了摇头,什么都不想说,径自坐到床上,侧躺下去,轻轻将头放在了维今不碍事的那一侧肩膀上。在他身上的消毒水和淡淡的药味包围下,闭上了眼睛。 刚好没在打点滴,维今弯曲胳膊,揽住了她的肩膀,没有再问什么。 就这样靠了好一会儿季朵才缓过来一点点,维今的怀抱就像她的充电站。她抬起头问:“我这样会压到你的肋骨吗?” “现在才问是不是晚了点?” “我明天一早就要走了,你要有好几天看不见我,疼也忍忍吧。”这样说着季朵还是直起身子,双手撑在维今身体两侧,脸上恢复了一点神采,“你还有什么要嘱咐我的吗?” “别把自己搞丢了就行,其他都不要紧。” “你能不能对我有点信心啊?” “哦,对了,还真有一件事,”维今摸着她的头,微笑着说,“无论现场有多少人想要买下你手里的表,无论他们开出什么价格,都不卖。” “真的什么价格都不卖?” “对。这块表还不够完美,所以仅作展示。如果真的有人想要,你可以帮我接一块到两块的订单,可以按照他们的想法做一些外观上的改变。” 季朵能理解维今的想法,却又觉得何必和钱过不去。看她来回努嘴,就知道她小脑袋里在纠结什么。 “小财迷,”维今忍不住戳了她额头一下,“那块表,是送给你的。” “我?真的是送给我的?” 因为之前完全没想过,突然意识到维今可能一早就是这样决定的,季朵难以自制地喜笑颜开,眼睛里细细碎碎的光越来越亮,像整片星群从云雾中透出来。 许久都没见过她这样的眼神了,好像自从季朵成长起来,她就越来越稳重,可身上也包裹着越来越厚的疲惫。这个瞬间维今仿佛又看见了最开始那个天天来找他打发时间,不管不顾不讲道理的季朵,这竟令他有些感动。 他突然将季朵朝自己拉下来,季朵怕碰到他,有一些拧巴,两个人的嘴角将将擦过,听到他在耳边说:“当然,我想给你独一无二的。” “可……我值得吗?” 又想起了陆海洋,想起一个人心甘情愿地变成她通往幸福的垫脚石,季朵将脸埋在维今肩头闷闷地问。 猜到她可能在警局知道了什么事,可她不愿说,维今也不想问。 “你是我的。所以我说值得,就是值得。” 每年三月底到四月初是一年一度的巴塞尔钟表珠宝展,为期站的、杂志的、报纸的记者们团团围住了,还有一些品牌的负责人,叽叽喳喳都要和她约时间,回国后和维今见面。她只能全都应下来,仔细记住每一个人的联络方式、名头以及诉求。记着记着季朵忽然感伤起来,她是到这时才彻底意识到维今的人生进入了一个崭新的时期。新候选人产生的快报立时出现在了国内外各大手表爱好者的论坛上,等到一系列采访在国内发表后,维今受到的关注会更多,估计来工作室修表的顾客都会多起来。可以预见的是,之后的一年维今会非常忙碌,可相对地,他的世界也会变得丰富多彩。 而季朵能为维今做的,可能也就只有手头上的这些小事了。 直到展会最后一天还有人找季朵问手表卖不卖,来这里的人经济条件都不差,不乏有人让她自己出价。她还真是心动啊,不过最后还是全都拒绝了。等到这一切都完结了,季朵将表从盒子里拿出来,在手腕上比了一下,摆摆样子就又收了回去。她可不舍得戴,平时磕磕碰碰是会心疼的。 因为太过在意,突然注意到背面镂空的边缘有东西吓得季朵心里一紧,还以为是划痕,赶紧贴到眼前仔细看。刻痕圆滑,一看就是故意为之,季朵眯着眼睛调换方向,半天才看懂那是什么。 是她和维今名字缩写的结合。 这个大叔,闷声不坑,倒还挺浪漫的嘛!她低下头,情不自禁地笑了。 这一次她终于把表戴在手腕上系牢了,理直气壮。 本来这趟旅行季朵和维今商量着是打算好好玩的,现在变成她自己来,现在她只想要赶紧回去。一方面维今还在住院,临走的时候,维今让她把工作室里急修的几块表拿到了医院,非说自己一只手也搞得定,但她还是不放心;另一方面她这里有那么多的信息要给维今,怕耽误事情。 只有一天的空余时间,季朵只打算去逛一逛苏黎世美术馆和跳蚤市场,反正她也要从苏黎世飞上海。苏黎世美术馆里有很多她喜欢的画家的真迹,尤其是莫奈的长幅睡莲和滑铁卢桥。最初令季朵心潮澎湃,对绘画突然产生的天赋有了认识的就是莫奈,她当时在画册上看到莫奈晚年在白内障手术后视力逐渐下降时画的睡莲,用色非常灰,可里面细小色块的颜色之丰富令她震惊。灰完全不会遮挡色彩与光影的流动,她坚信莫奈是一个对色觉非常敏感的人,由此她也发觉自己的色感变得比手术前更敏感了。如今季朵有幸能看到真迹,一路上都很兴奋。 可是当季朵走进这座门口竖立着罗丹《地狱之门》的知名美术馆时,兴奋却在一点点消失。当她经过了贾科梅第特点鲜明的雕塑、蒙克的版画,还有塞尚、梵高的画作,最终停在了那两张长幅睡莲面前时,怀疑变成了肯定,兴奋也终于变成了恐惧。 之前在铜版纸上看到印刷的画作她尚且会激动,可如今她站在真迹前面,神经居然只是轻轻地颤了颤——就是普通人看到一幅传说中大师的真迹,被价值吓到的那种极普通的震颤。她看得清楚,那些色块是如此厚重粗犷、惊心动魄,然而她却只能从技法上去分析这些,曾经拥有的灵魂上的共鸣、对于印象派独有的见解,通通不见了。不仅如此,季朵觉得真迹比印刷灰很多,这当然是她的问题,是她的色感变弱了。 不,不只是色感——季朵站在空旷的美术馆里,过多的留白令她眩晕——她早该想到,画不达意、灵感缺失、鉴赏力减弱……是她那“因祸得福”的“福”,过期了。 她会慢慢地变成一个学过画画的普通人,她的游刃有余终会变成艰难,加之她本身的绘画功底浅薄,她根本不知道没有天赋加持的自己能画成什么样。 季朵逃也似的登上了回国的飞机,整个人魂不守舍,飞机开始滑行了她才想起忘记给维今发消息了。虽然这趟飞机算最快的了,只有十二个小时,她却还是担心维今会等一夜。 窗外漆黑一片,半点云层的轮廓都看不到,头顶小小的阅读灯将她的脸模糊地映在窗上。季朵看着看着,忽然看见了维今的脸。一瞬的幻觉竟将千斤重的沮丧掀了起来,她溺在里面,鼻子被塞住。她将座椅放低,面朝舱壁捂着脸蜷缩起来。 如果她从来都没有表现出美术上的天赋,如果她没有帮到维今半点,如果她真的身无长物,维今会爱上她吗?这个假设太可怕,稍一动念头便溃散开来,无法收拾,像无数小虫子蚕食着她的意志与信念。 明明是趟功德圆满的旅程,下飞机的时候季朵却憔悴异常。她一分钟也没有睡,困倦明明拉扯着她的眼皮,可太阳穴上却有一根血管跳个不停,让她心力交瘁。开机之后,先涌进来的果然是维今的消息,一连好几天,最后一条是:“我查了航班没晚点,我给你定了接机的车,先来医院吧,我想看看你。” 果然她还没取完行李,司机就打来了电话。季朵在车上补了点妆,让自己的状态看上去好一些,尽可能精神抖擞地到了医院。 “我回来啦!”没探头看就推开了门,结果靠门的这张空床住上了人,被她吓了一跳。她不太好意思地点头抱歉,抬眼就瞧见了维今乐不可支的模样。 “你啊,嘱咐你多少次,让你出发前告诉我一声,怎么这么不听话!” 维今见季朵回来,这颗心才算放下。这一夜他也算睡了,可睡得真不踏实,一小时一醒,醒了就看手机。 “对不起嘛,忘记了。” 屋里有外人在,他们也不好再像之前一样腻乎。季朵把行李箱靠墙边放好,刚走到床边,维今就伸过手来拉住了她的手。看到她将表戴上了,维今满意地点了点头:“挺好看。” “你这是夸自己吧。”季朵打量着他,比刚住院时状态好多了,“对了,我和你说说展会的……” “不急。” 维今用力捏了捏她的手,打断了她的话:“我就是不放心,想看看你。你先回去好好睡一觉,看你的黑眼圈比熊猫还宽。” “你让我和你说完嘛!不然我睡不着。”季朵噘嘴。 “好吧,拿你没办法。” 八天,乱七八糟的人事,还真不是一会儿半会儿能讲完的。诸多细节季朵都已经记不起来了,幸好她手上勤奋,本子里事无巨细。看到她整理的东西维今都有些惊到了,天晓得她是怎么做到的。 “其实你没必要这么上心的,我都没关系。我是不是给你太大压力了?”感动归感动,维今却有点心疼。 季朵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啊,做这些我很开心的。” “我慢慢看,该联系的我会联系。你回去睡吧,”维今摸摸她的头,“把这些都忘掉。” “不用你说,我很快就会忘掉的。抛诸脑后这件事,我可是无师自通。” 离开医院回到家,季朵径直扑倒在了客厅的沙发上,一动也不想动了。她给公司打了通电话,然后上网搜了搜关于维今的新闻,果然看到了几条,其中好像还有些关于她的。才回来几个小时,可她看着巴塞尔之类的词语竟已经觉得像是一场梦了。 不知为何明明现在她离维今很近,他们的幸福可以说到了顶点,可她的心却空落落的。季朵无意识地握着手腕上的表,就这样在沙发上睡着了。 一段时间过去,维今的胳膊已经彻底好了,肋骨和脚踝也已经恢复得差不多,有了行动力之后,他就没办法在医院待下去了,坚持出了院。他那房子总是要上下楼,季朵还是担心他一个人会不会出问题,所以偶尔会留宿下来。两个人腻在一起的时候季朵总是开心的,可夜里她时常做光怪陆离的梦。像水晶球一样的玻璃房子,灯光照得四周闪闪发亮,还透着一层奇妙的蓝。房子里有许多垂坠的树木,如同热带雨林,美丽而幽静。中间有一个t台,同样是玻璃的,有钻石一样的切割面,舞台下面朝上打的小灯将那些折射面衬得流光溢彩。围绕着舞台摆放着丰富的自助餐食,穿着高档西服和美丽晚礼服的先生女士悠闲地穿梭其中,但他们的脸却全部模糊不清。 庄严又悠扬的弦乐响了起来,季朵晃过神来,发现自己站在t台长的那一端的尽头,低下头才发现自己穿着洁白的婚纱,手上还戴着高雅的蕾丝手套。她茫然地抬起头,看到穿着燕尾西服的维今从对面的一侧走出来。维今的头发又长长了,和他们初见时几乎一模一样,卷曲的弧度配上他深邃的五官,让他看起来像是混血王子。看着他站到了自己的正对面,季朵的心突然狂跳起来。 是婚礼吗?这是他们的婚礼吧。 明知应当等维今朝自己走过来,可季朵已经没出息地提起裙子朝维今跑了过去。 可就在那一瞬间,t台在她面前无限延长,她无论怎么跑都是原地踏步。音乐却还在奏着,底下那些模糊的面孔全部注视着舞台另一端,她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穿着婚纱的女孩从维今的身侧出现,维今朝那个女孩微笑,执起了那个女孩的手。 “不是她,是我,不是她……” 季朵拼命奔跑,像笼子里无助的仓鼠,却只能看着维今和另一个面目不清的人站在对面。她张开嘴大喊,却没有人听见。 “是我啊!是我,我在这里,是我……” 她急哭了。 “季朵,醒醒,醒醒——” 感觉到脸上痒痒的,季朵猛地睁开了眼睛,胸口像刚跑完步一样跳得厉害。她错了错眼珠,看到支起身晃醒她的维今。她吸了吸鼻子,突然伸长手臂抱紧了维今的脖子。 “做噩梦了?”维今被她拉了下来,侧身将她搂在怀里,一只手放在她的颈下轻轻地拍,“没事没事……” “对不起,把你吵醒了……”季朵瓮声瓮气的,眼里的湿润还没彻底干掉,可终究缓过来一点。 “梦见什么了,至于喊成这个样子?” 真要说婚礼,季朵还有点不好意思,而且梦嘛,都是无厘头的,讲出来就太傻了。她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个有点可怕的梦。” “还早,再睡一会儿吧。” 维今亲了亲她的发顶,拍了一会儿她的背,企图哄她睡着。季朵也闭着眼睛装睡,却一直似睡非睡,有一层意识始终在活动,她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最近,她越来越怕了。即使好好地待在维今身边,即使是肌肤相亲,那份恐惧就蛰伏在幸福背后,冷不丁就让她打个哆嗦。 只不过季朵不愿让她这份庸人自扰,打搅维今的生活,所以她清醒的时候总是尽量表现得和从前一样,大概正因为此才会转移到梦境里吧。 毕竟维今时间紧任务重,一年时间他得设计出一款全新的机芯,并且做出成品来。回家之后他支棱着胳膊,马不停蹄地开始了新一轮的设计。按理说维今应该非常忙碌,季朵在巴塞尔遇到的那些媒体仍旧想要采访他,不少钟表品牌也朝他抛出了橄榄枝,更别提一些与钟表相关的座谈会、私人聚会等等。结果连季朵都没想到,他真的完全不在乎那些,十个采访推九个,那些活动他只参加能学到东西的,纯社交他不感兴趣。所以在季朵看来,维今的生活并没有变样,他大多数时间都还是安静地沉浸在时钟的嘀嗒声里。 他果然是个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看着这样的维今,季朵却隐隐不安。 恐怕维今也很清楚自己想要一个怎样的爱人吧。如果他有一天发现她身上的改变,会有什么想法呢? 好在现在这个改变还只有季朵自己知道,从巴塞尔回来的几个月里,季朵一点一滴地承受着那所谓的后天学者症候的消失,她从一开始抛开设计至少还能画出完美的首饰设计稿,到后来连画都开始出现瑕疵。那瑕疵并不大,在别人看来或许可以忽略不计,在她眼里却是颗沙砾。 所以季朵又招了两个新的设计师,她会参加他们的讨论,却很少自己画了。她不声不响地从设计师的身份中抽身出来,专注于打理品牌。这在他人看来也是无可厚非的选择,毕竟平日里琐碎的事情太多了,她这样反而效率更高。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她实在不想有一天听到大家在背后偷偷议论,说她的设计大不如前了。 不过季朵没放弃,她更努力地巩固基本功,学习机绘,掌握流行趋势。之前是命运给她的小小补偿,让她得以一下子站在很高的地方望出去,如今山川变平地,她的视野变小了很多。但没关系,只要她还看得清楚,只要她能努力在这方寸之间看到美就可以。 她是这样劝自己,也是这样做的。只有在面对维今的时候她才会害怕,她怕有一天维今再像从前一样征求她的意见,她却不能再像从前一样游刃有余。最重要的是,季朵现在不再自信了,原先她虽然自卑曾经的九死一生,自卑头上的疤和不稳定的神经,至少她还有值得自信的方面去抵过,可现在,没有了。 如果是现在的她,是不敢给维今那么重要的表提建议的。 如果是现在的她,是不会做那块不知所谓的招牌的。 如果是现在的她,是不会在伤心之余设计出一款得奖的首饰的。 如果是现在的她,配得上维今吗? “喂!” 贴在耳边巨大的喊声吓得季朵的头发都要竖起来,向后退了一大步。站在她眼前的小秋提着抹胸婚纱的两侧防止走光,怒气冲冲地看着她问:“你怎么回事啊?让你陪我试个婚纱有那么无聊吗?魂都飞了!” “对不起。”季朵嘟了嘟嘴,转头看镜子,“还是刚刚那件更好看吧。” “是吗?” 小秋歪头沉吟了一下,季朵立刻心慌起来,也开始不确定哪件更好看。以前她是不会怀疑自己的审美的,可现在她犹豫着想要改口,不过小秋先她一步转头对店员说:“那就定下来刚刚那件吧。” 季朵暗暗松了口气,但自我怀疑的小火苗却并没有熄灭。 “怎么,昨天没睡好啊?生活太和谐了?”定下一件就去挑下一件,小秋边拨弄着衣架边意有所指地瞥了她一眼。 “呸!说什么呢!” 在这种话题上季朵还是脸皮薄,一开玩笑耳朵就红,偏偏小秋还就爱这么逗她。她捏着耳垂说:“半夜做了个噩梦,好久才睡着。” “你说你俩一个月也就在一起住几天,你居然还有心思做噩梦。你干脆搬他家去得了,还省房租。” 第(2/3)页